《卫风·氓》记述了氓妇回娘家路经淇水时的一段心理宣泄,表达了对爱情与婚姻的失望、怨恨。人们在深深同情她的不幸遭遇的同时又不由得不思考,造成她婚姻困境的原因是哪些。我认为,婚姻困境主要应由女子负责任。女子不能正确处理因爱情在婚姻前后的表现方式不同而带来的心理问题。她过于情绪化,一味沉溺于爱恋而不能适应婚后生活中爱情的保持、转换与增进。此女子易于激动,处事情绪化而理智不足。结婚时,她对一个外乡男子的情况了解多少,他的性情、人品、生活能力、家庭状况如何?从“氓”的一般称呼到“子”的尊称爱称,从过淇水又到顿丘的一再远送,可见女子是真心爱上了蚩蚩之氓,女子又一再解释为何延期,一看男子定婚不成而生气便放弃了自己的原则而答应了。女子是有自己的原则,有理智,然而爱恋的情绪促使她做出了让步。在等待出嫁的时期里,天天登高而望,不见男子,泪流满面,见了男子,又说又笑。对男子到来的期盼,对婚姻的期盼,使她进入了爱情的迷狂状态,激动的情绪一直控制了她的意识和言行。卜筮无不吉利之象,于是,“以尔车来,以我贿迁”,语气间的期盼、急切、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男子为了求婚耍了小聪明,但“抱布贸丝”也可解读为不善言谈,不敢与女方家长明谈,忠厚老实中可见愚笨木讷;见女子不同意便生气,完全将感情袒露出来,可见性情急躁粗暴、不善掩饰、心计不足;又卜又筮,在遵循风俗、求取征兆的举动中,似乎可见男子有些拘谨呆板;此后只见女子的欣喜若狂而不见男子的疯狂举动。对男子的举动透露出的性情,女子没有给予应有的关注和思考,而是一味地沉迷于爱情的幻想中,在激情和迷幻状态中,美化了自己的情感,幻化了男子的一切。女子家中有丝,住处有高墙,出嫁的财物用车装,可见女子家庭富裕,而这个外乡的男子呢,不知道。这种对男子性情和家庭经济状况等的认识不足和对自身情感的情绪化处理,以及对婚后生活的心理准备不足为婚姻困境埋下了不幸的种子。“处在恋爱中的男女双方,一方的行动为感情所鼓舞,一方的眼睛为爱情所蒙蔽,看对方总是觉得优点和可爱的地方多,缺点和不足的地方则看不到或看不清。”[1] 甚至,缺点也可能被美化为优点,成为可爱之处。愚笨木讷、容易急躁的外乡人却被女子感受为忠厚老实而心情愉悦,终于产生爱恋。“人们的恋爱仅仅像热病一般狂热是不行的。任凭感情的支配,随心所欲地生活,在精神上就等同于幼儿了。纯真的爱情固然美好,然而就在这里潜藏着愚蠢和脆弱了。”[2]这女子的感情尽管纯真、炽热,却又是冲动的、盲目的,是性意向的冲动性、盲目性的幻想。她是一个用情绪来感知世界的女子,至少在爱情上如此。婚后,男子并没有明显过失。从文本努力寻找男子的过错行为,“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只能理解为女子的感情认识,她认为男子行为与婚前不一致了,男子的爱情没有标准,感情易变,这种爱的失落是她的婚后感觉,并不能证明男子有过错行为。“言既遂矣,至于暴矣”这段白描和强烈抒情中,这个“暴”字也不一定指向为“暴虐、虐待”、打人骂人行为,也可解释为粗暴,态度不好。和上文一样,女子感觉男子对她态度不如以前了,言谈举止不再温柔体贴,不像婚前那样呵护她,疼爱她,关注她。女子的这种感觉认识并没有给读者提供男子的明显过错行为的证明,没有第三者,更没有纳妾、包二奶,即便有态度不好现象,如一时淡漠、争吵甚至偶有打骂,也是家庭生活的正常的“锅碗瓢盆交响曲”。如果男子有明显过错行为,在女子的情感中一定会有鲜明的印痕、真切的场景情景、生动的言谈举止,如同她对婚前的鲜明生动的回忆一样,然而在她如此哀怨凄婉的白描手法和抒情回忆中,我们却找不到男子变心的过错行为的有力证明和法律证据。据此,可把女子对男子的不满、怨恨归结为女子自身的情感原因,归结为一种婚后心理调适不良。桑叶鲜亮,鸠食桑葚,比兴中透露出婚后初期的欢爱信息,爱情的激情状态继续得以维持甚至发展,女子一直期盼并想像加工着的两性相悦、爱恋缠绵在这时达到顶峰。之后,随家庭生活的真正展开,女子的温情世界便失衡了。女子早起晚睡,天天辛劳,要承担所有的家务活,生活水准又低下,这好像都和她婚前的浪漫想像有落差了。而这时男子也不如以前那样的时刻关注她,呵护她了。是不是自己容颜衰退,花容变老,使得男子的爱恋也随之消退了呢?女子的失意与烦恼更多了。而实际上女子的容颜不会衰老得这么快,特别是古时结婚早,婚后几年、二十左右正是花开茂盛的时候,因此“桑之落矣,其黄而陨”,隐寓的是女子的一种担忧、多虑、多疑,即女子感觉中二人情感生活的变化,而读者并不一定要坐实理解为女子真的年老色衰。而男子在女子操劳持家的时候在忙什么呢?可以想像,男子也不会不辛劳,家中穷苦,他不能不田里劳作,或做小生意。如果男子好吃懒做,女子的深深怨恨中一定会流露。而作为婚姻现实,男子平时忙什么,他有什么喜忧,他的事业是进步还是退步,我们从女子的心理世界中找不到丝毫信息。可见,女子并不关心男子事业,只苛求男子对自己一如既往的爱及爱的表达,她对婚姻的理解仍是情绪化的,她对男子的怨气除家务重之外,更多的是女子仍在期求男子的狂热之爱,期求二人恋爱及初婚时的激情状态。心理学揭示,人的爱情高潮阶段只能维持3~18个月,之后便转为婚姻生活的平静阶段。此时,激情和冲动应逐渐转化为平淡和从容,狂热的爱的表现方式也会转变为平平常常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纯真炽热的恋情渐渐转变为平淡且深厚的亲情和对家庭的责任感与承诺,爱的内涵也在丰富和扩大,爱情之花以新的形式继续开放,需要双方的继续培育和进一步发展。而女子在婚后并没有相应的心理准备与认识,仍停留在爱情的期盼状态,对男子为维持家庭生活而关爱妻子相应不够的情形过于看重,责备过多,积怨过多,于是便出现了感情裂缝。男子对女子的心理需求了解也少,女子的抱怨,对生活小事的纠缠,使男子厌烦,偶有冲突,便可能态度更差些,女子便更认定男子变心了,不爱她了。女子心中的不满变为怨恨,长久积压沉淀,便成了对爱的深深失望。可能在一次家庭冲突中,女子做出了返回娘家的举动,在过淇水这条见证了她的爱情经历的河流时,女子的深深幽怨被勾引出来,失望伤心下做出了分手的决定。可见,女子对于家庭生活爱意的表达,缺乏必要的认识和体会,婚后一直处于痴迷情绪的控制下,没能随家庭生活相应地维持、培育和发展爱情,没能继续创造爱情,而过淇水决定分手,实际上也是情绪化的,不清醒的。她的爱情困境由感觉开始,也由感觉告终,她始终是一个幼稚、单纯、轻率而情绪化的女子,靠感觉思维、情感思维的女子。生活的进程并没有推进她的情感、个性的发展。西班牙谚语,“由爱情而结婚的人,必定在悲哀中生活”。[3] “女子终其一生也只能像一个小孩,她们往往只看到眼前的事情,执着于现实,其思维仍仅及于皮相而不能深入,不重视大问题,只喜欢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4]叔本华尽管对女性的评价有些刻薄,但也抓住了这一方面的特性,至少讲出了这个女子情绪化的幼稚病。而此女子最终在悲情状态下决定分手,除贫苦辛劳外可以解读为三个原因。一是狂热昏迷,婚前被爱情冲昏了头脑,靠想像虚构爱情,受痴迷蒙蔽,丑也可能认为 “有个性”,对男子性情、家庭了解少,对婚后生活缺乏认识;二是个性冲突,男子忠厚木讷、不善表达情感,女子又过于期盼爱恋的表达;三是爱情发展,婚后没能调整和发展相应的心态,没能适应爱情内容丰富和爱情表达转变的新发展。男子也有责任,若能注意到女子的情感需要,特别是在持家劳累更需理解宽慰的时候,在她寂寞孤独的时候,若能给予必要的关爱,哪怕是一句安慰,一个爱抚,一个眼神,也可能弥补爱的裂痕。可惜,男子愚笨,心粗,不懂浪漫。个性或家庭生活压力使男子也忽略了爱情之花的继续培育。悲剧是双方的。恋爱时不懂爱情,结婚时不懂爱情,离婚时也不懂爱情,甚至离婚后仍不懂爱情。这种爱情婚姻悲剧,历朝历代不都经常上演吗?两性世界的微妙及具体变化协调,谁能说得尽呢?《氓》中女子就是一个热情温柔而又单纯幼稚,迷于恋情而又不懂爱,不会处理婚后感情生活的情绪化的婚姻女性形象。这个婚姻困境是心理悲剧,也是个性悲剧,同时也是人类永恒的双性沟通的性别悲剧,给恋爱中的人及年轻夫妇的感情生活提供了一面古老的镜子,提出了一个令人深思的古老而又年轻的永恒课题。[1]任平安、赵艳屏:《妇女心理学》,辽宁大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128页。[2]程郁、禾声编译:《池田大作思想小品》,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7年版,第164页。[3]叔本华:《生存空虚说》,作家出版社1987年版,第252页。本文写于2006年,原载人教社网站。
陈秀征,天津市滨海新区海滨教育中心正高级教研员,天津市特级教师,荣获2018年第二届国家级教学成果奖。参与编写北师大版《中华传统文化 高二年级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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